中國鐵合金網訊:2019年11月11日,就在國人沉浸在“雙11”網購大戰的時候,一家中國公司在英國初步談成了一筆大買賣。中國河北敬業集團與英國鋼鐵(British Steel)公司達成臨時協議,對后者的資產和營業實施全面收購。
英國鋼鐵公司是英國第二大鋼鐵公司,其直接就業人員有5000多人。其中,在英國境內的員工有4000多人,在歐盟的員工有1000多人。此外,其間接就業人員有兩萬多人,主要包括其產業鏈上的供應商。其營業不僅分布在英國各地,而且延伸到歐盟其他國家。
英國脫歐帶來的各種不確定性給英國鋼鐵公司的訂單帶來嚴重的負面影響,加上成本攀升,以及美國提高關稅帶來的擠出效應——更多具有價格競爭力的亞洲鋼材涌入英國和歐洲市場,給英國鋼鐵公司的生產經營帶來嚴重的打擊。2019年5月22日,陷入嚴重經營和財務危機的英國鋼鐵公司不得不申請破產。
不過,因為英國鋼鐵公司不僅涉及規模龐大的就業,而且涉及復雜的資產價值和產業鏈生態的保護,所以,政府不會輕易讓這樣的公司垮掉。英國鋼鐵公司盡管申請了破產清算程序,但官方接管人按照英國破產法的程序對英國鋼鐵實施接管后,并沒有按照一般的清算程序把英國鋼鐵的資產掛牌零售,即把企業資產變賣了之,然后用變賣的收入按照先后順序支付債權人,而是積極促成企業在經營狀態下的資產出售。這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破產清算,而是一種破產保護與拯救。中國河北敬業集團就是在這樣的出售招標中,經過談判,獲得了收購英國第二大鋼鐵企業的機會。
破產收購是一種有效的跨國并購策略
從專業的角度分析,河北敬業集團收購英國鋼鐵屬于破產收購。破產收購是收購的一種方式。所謂收購,就是一種企業與企業之間的交易。在收購交易中,收購方以被收購方的部分或者全部資產為標的,與被收購方談判。收購方支付的對價可以是現金,也可以是證券,還可以是現金和證券的混合,即部分現金,部分證券。收購方可以用來支付的證券有很多種,比如普通股、優先股、普通債券、可轉換債券等。收購交易達成后的結果是,被收購方獲得現金、證券或者現金與證券的混合,收購方獲得被收購方的部分或者全部資產。當然,收購方獲得資產的同時,往往也獲得了與資產相關的營業。因為脫離了營業的資產一般是沒有多少價值的,所以,收購的目的往往是獲得建立在資產上的營業。比如,當年聯想收購IBM的PC機部門,聯想看重的絕不是孤立的資產,而且建立在資產之上的IBM經過多年的經營建立起來的寶貴的營業,F在,聯想美國子公司的總部坐落在北卡羅來納州著名的金三角地帶,經營狀況很好,其生產的聯想品牌PC機在美國還是很受消費者歡迎的。筆者曾經在北卡羅來納州的很多辦公樓看到很多辦公桌上擺著聯想PC機。
以被收購方的經營狀況為標準進行分類,我們可以把收購劃分為兩大類,即普通的收購和破產收購。在普通收購中,被收購方是正常經營的企業;在破產收購中,被收購方是陷入困境的進入破產程序的企業。
相對于普通收購,破產收購具有很多優勢。尤其是在跨國收購中,破產收購的優勢更突出。
我們知道,在跨國收購中,尤其是中國企業到海外實施跨國收購,往往面臨反壟斷調查、國家安全調查、工會的質疑和掣肘等一系列經濟、政治、法律和文化的障礙。這些障礙給跨國收購帶來高昂的成本,甚至導致收購失敗。破產收購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緩解這些障礙,降低收購成本。
河北敬業集團收購英國鋼鐵案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鮮活的案例,使我們有機會通過一家中國公司收購英國公司的交易,觀察破產收購的制度優勢以及其中的法律與商業智慧。
從商業的角度,英國鋼鐵近年來飽受各種因素的困擾,市場價格已近谷底,給破產收購的收購方提供了很好的報價地位。
英國鋼鐵最早成立于20世紀60年代,是英國鋼鐵業國有化產物。1988年,推崇自由市場經濟理論的撒切爾首相推行私有化。1999年,私有化后的英國鋼鐵與荷蘭鋼鐵公司Koninklijke Hoogovens合并成立Corus集團。Corus集團當時是歐洲第一、世界第三大鋼鐵集團。Corus集團的發展并不順利,因而深陷經營困境。2007年,以大幅度裁員并大幅度削減成本為條件,Corus集團以43億英鎊的價格被印度鋼鐵巨頭塔塔集團收購。但是,被塔塔集團收購的Corus還是沒有擺脫經營困境。2016年,英國鋼鐵行業整體陷入危機。Corus也不能幸免,陷入巨虧后被塔塔集團以1美元的象征性價格轉讓給英國投資公司格雷布爾資本(Greybull Capital)。格雷布爾把Corus的名字重新改回英國鋼鐵,打算重新恢復英國鋼鐵的榮光。但是,英國脫歐久拖不決給實業界帶來沉重的打擊。在脫歐以及其他因素的合力作用下,英國鋼鐵再一次陷入危機。
從英國鋼鐵近年來的生產經營狀況以及之前的交易狀況分析,河北敬業集團在收購談判的博弈中應該處于有利的位置。根據國內外公開報道的信息,河北敬業將首期支付7000萬英鎊。然后,在十年內出資12億英鎊,用于更新設施和機器,改善環境保護,提升能耗效率,確保被收購方長期穩定發展。從收購交易整體分析,這是一個不錯的報價。
從政治氛圍的角度,英國政府部門對河北敬業集團的收購交易表現出很友好的態度。英國鋼鐵的很多工廠坐落在北英格蘭。在當前英國舉國上下被脫歐搞得筋疲力盡的背景下,本來就缺少就業機會的北方在12月份的大選中處于極其敏感的地位。如果解決不好英國鋼鐵的破產保護,政府將面臨重大的政治壓力。破產收購交易順利達成,無異于幫英國政府卸下重擔。所以,河北敬業在破產收購中無異于給英國政府充當了英雄救美的白馬王子。這種友好的政治氛圍將給交易獲得最后的批準帶來很大的便利。
從法律與文化的角度,河北敬業集團的破產收購也處于很友好的位置。盡管表面上,收購只是收購方與被收購方之間的交易。但是,因為談判中涉及很多當事人,實際操作就復雜得多了。對于中國企業來說,跨國收購要面對的重要當事人就是工會。工會往往從保護雇員利益的角度對收購交易提出很多苛刻的條件。在破產收購的情況下,只要收購方誠實守信,拿出充分的證據證明收購的條件符合被收購方雇員的利益,說服工會相對就容易些。在河北敬業集團收購英國鋼鐵的案件中,英國相關的工會組織就表現得非常友好。目前,英國鋼鐵行業貿易工會對敬業集團收購英國鋼鐵持積極的態度,表示“歡迎在新的所有權架構下朝著挽救英國鋼鐵走出積極的一步,敬業集團的利益表明他們相信英國鋼鐵會有一個可持續的未來”。盡管敬業集團需要和工會就收購中的具體細節,比如雇員利益的保護單獨談判,但從當前的形勢看,達成協議的阻力不大。
公司收購,尤其是跨國收購,要接受很多法律審查,比如反壟斷審查和國家安全審查。我國很多企業海外收購因為不能通過反壟斷調查而折戟沉沙。我國也出現過依據反壟斷調查否決國外企業收購本國企業的案例。英國鋼鐵是英國第二大鋼鐵企業,河北敬業如果順利完成收購,交易完成后兩家企業合并在一起,將組成一個全球性的鋼鐵巨頭。如果英國鋼鐵不是處于破產困境,這樣的收購肯定遭遇嚴格苛刻的反壟斷調查,而且通過調查的概率不大。
但是,各國在審查收購交易的時候,都規定了審查豁免的情況。破產收購就是審查豁免的重要情形。破產收購一般符合審查豁免,主要基于兩個原因。第一,因為收購陷入破產的企業不會對被收購企業所在國家的市場競爭造成負面影響,所以,破產收購往往符合反壟斷審查的豁免。第二,收購陷入破產的企業,有利于保護就業,甚至保護產業,所以,破產收購往往符合國家安全審查豁免。這方面的案例很多,比如,2008年金融危機,美國第三大汽車公司克萊斯勒申請破產保護,意大利菲亞特汽車公司對克萊斯勒實施破產收購。這個交易很順利地通過美國相關政府部門的審核。
類似的政府對破產收購的友好態度已經在當前河北敬業收購英國鋼鐵的交易中表現出來了。英國破產服務署(U.K.Insolvency Service)對交易最終通過政府部門的審核很樂觀,認為,盡管交易距離最終達成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包括審核機構的核準,但是,“應該會在合理可行的最短時間內”達成交易。英國商業大臣安瑞雅·李薩(Andrea Leadsom)也對最終達成交易表示樂觀。
跨國破產收購已經形成一套成熟的法律規則體系
相對于普通的收購,破產收購盡管也有特定的風險,但只要收購方嚴謹地盡職調查,充分地利用相關的法律規則,通過談判,還是可以把風險控制在合理范圍內的。
實際上,在全球范圍內,各國企業法已經在企業拯救文化背景下形成了一套成熟的包括破產收購在內的企業拯救法律體系。從破產收購的角度,這套法律體系的核心是各國的破產法。
在河北敬業收購英國鋼鐵案中,當事人的收購交易的法律基礎就是英國破產法中的整體出售制度。根據整體出售制度,公司申請破產,進入破產程序后,公司在破產法提供的保護下,可以自行或者在接管人的主持下,尋找交易對手,把資產整體出售。不過,雖然從交易的角度看,整體出售是一個普通的資產出售交易,一方收購了另一個的全部資產。但是,從法律的角度,這個交易涉及到很多法律問題,比普通的資產買賣交易要復雜得多。比如,收購方用什么方式支付?現金支付、證券支付還是現金加證券支付?這樣大規模的交易,肯定不會全部用現金,這就引出更復雜的問題:用證券支付的話,證券如何在被收購方的利益相關者中間分配?這樣,交易就不再局限于破產法,還涉及公司法、證券法等更多的法律。所以,大規模的破產收購是考驗法律智慧的。
此外,破產法還為拯救困境中的企業提供其他的拯救機制,比如破產重整制度。在破產重整制度中,如果需要引進第三方為困境中的企業注入資金或者資產,重組困境中的企業的財務和資產結構,也需要破產收購。
“一帶一路”背景下,我國企業可以充分利用跨國破產收購
伴隨著現代市場經濟的發展,并購成為現代企業發展壯大的一種重要的交易模式。當前,國內外很多著名企業都或多或少從事過并購交易。在“一帶一路”背景下,我國企業更有必要充分利用跨國收購,在國際市場上配置資源,提升企業的經營效率。
不過,近年來,我國企業在跨國收購的實踐中遇到很多困難。比如,一些國家或者經濟體往往基于各種原因,對我國企業實施的收購交易施加嚴苛的審查制度,甚至專門對涉及我國企業的收購交易單獨立法。
有鑒于此,筆者認為,我國跨國收購立法與監管部門和企業有必要各自努力,從不同的角度改善我國企業參與國際收購交易的法律與經濟環境。立法與監管部門有必要加強與國際社會的溝通,通過制定雙邊或者多邊條約的形式減輕我國企業海外收購的法律與政治風險;企業自身也有必要充分利用當前國際經濟發展中的有利因素,在熟悉交易所在地破產收購法律的基礎上,充分利用破產收購制度,更多地參與破產收購,降低收購成本,提升收購的成功率。在這一點上,河北敬業集團正在實施的破產收購交易,值得我們持續關注并總結有用的經驗。
(作者王佐發為西南科技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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